夜深了,击拍着岩石的海浪逐渐退散。宛若水晶的天空透彻几何棱角般光滑净光的月,潮汐翻涌,送走了最后一片赤火燃烧的日落。白日里盘旋的海鸥也不知在哪儿安置了居所,在一圈一圈的树枝之中枕翅而息。
此刻,海正在沉睡。
坠入海中的落叶
木板与岩石碰撞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回音层层向外荡开。枫走下小船,把绳子系在钉在岩石缝的木桩上,他用双手扣住船舷,把船尾甩到了自己的面前,拖出了静默在船尾的网,网中交错躺着几条海鱼,被一同拖了去。枫把这不算太沉的网挎在自己的左肩上,一步一步地往岸上挪动。
这座岛屿并没有多么大,或许连几个足球场的大小都没有,岛上的环境也并不好, 都是交错的岩石,有些是苍老的灰色,有些是被海水侵蚀的惨白,有些是被风雨洗刷的浓黑。然后就是靠海的一块儿有一节几米长的木板,拿来给枫停船用了。
如果说非得有什么的话,灯塔倒一直矗立在那里。
大概最多有二十米高,这座灯塔从枫第一次上岛便存在在那里,甚至比枫到得更早。外壁是一圈又一圈的砖块堆砌而成的,刷成了灰白色的漆,却也冲刷出了一痕一痕的褐红色,刻印出时间的痕迹。
枫站在了灯塔三米高的厚木大门面前,腾出一只手到外套的衣兜里去摸钥匙,那把钥匙是枫来灯塔的时候扣在灯塔门锁上的,一线绳索垂到地上,像是有人无意中遗落在这里的,现在也就理所当然揣进了枫的衣包,也顺带保管着钥匙,也顺带看守着灯塔。
枫用被海水浸湿的双脚一步一步踏击着摇摆不定的木制楼梯,难以入耳的声音顺着高而窄的灯塔内部上下传递,回荡着,最终消失在某一高度。滴落下的水流过他的肌肤,不留下一点痕迹,然后转移到木板上,从缝隙中被拖到高空,经过几秒钟的粘滞后拉出长长的拖尾,然后在某一瞬间断裂,飞速下降,坠落到长着杂草与碎石的底部,滚回了阴暗中静如明镜的一块污水洼。
不知不觉之间,枫便爬上了顶楼,除了脑袋顶上有一块遮雨盖之外,浑浊的天空就像是面前的一张布一样,因为刚刚擦过灰而显得格外得黑——也难怪,冬天了——虽然在枫眼中并没有四季的概念。
枫把今日份捕到的鱼拖到面前,基本上都是半生不活的了,他取出插在灯塔顶的火把,凑到平台中央遮雨盖下的一堆柴火中,传递了部分火星,引燃了这堆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迸发声,枫架起烤架,逮了几只货色看着还不错的鱼放上去,让火苗开始接近鱼的皮肉。
这就是枫今天晚上的食物了,与往日相比,也算是丰盛了。鱼肉的香味逐渐飘出,可惜并不像烧烤那样有滋有味,但也算是一道不错的海菜了。远处有一些尚未歇息的海鸥围绕着灯塔盘旋,试图飞速俯下抢走架上的美食。但显然,在枫的面前,这是徒劳无功。它们各自绕着灯塔盘旋了几圈,发出几声鸣叫打破夜空的宁静,随即绕圈外去。渐渐地,拍旋翅膀的声音便渐行渐远了。
愉快的晚餐时光很快就会过去了,枫从灯楼顶部拾起几支已经被剃得几乎光净的鱼骨,摞成一块,由风和雨来接过啃食。枫留下了火把在灯塔的顶端继续燃烧,在夜晚的黑幕上划过血红的火星。顺着刚刚走过的楼梯下楼去,在灯楼的半高处,有不知道谁留下的一个守塔人的卧室,现在则睡下了少年枫,生活物品都还算完备,也不差什么,虽然枫也不知道差了什么,每一天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这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火焰永远地燃烧着,白昼与暮色轮换,黄昏与暗夜交替。浪潮不断翻滚,拍击着峭石岩壁,鼓晃着木船短棹,却从不曾动摇了少年的心,颤抖过少年的情。与其说是生活在远古时代的机器人,也强过时代的落伍部队。总之,被遗忘过的枫叶,于万顷枫原,落雨为尘。
也只有在灯塔顶端永久眺望的海风,吹来无丝的遐想。
那晚,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散漫灿金沙粒的海滩,火红的日落之旁是紧接其后的银白之月。富有科技与未来感的城市在背后霓虹闪耀。
残局,败阵,弃子
风雨交加,雷雨大作。
守望者号的第一次航行,这差点就成为最后一次航行了。
雨滴如箭雨一般刺穿了甲板,从任何缝隙中渗透入了所有船舱。如同乘胜追击一般随着船体的摇晃到处流。三支高耸的船帆被风撕裂得鼓胀,如同肥胖过度的病者,没有一丝丝的生气与活力。水手们在雨中来回奔跑,但脚步声远远小于雨打落在木板上的声音。有人试图在风雨中助威呐喊,刚刚长大嘴巴,便吞了一口难以下咽的雨水,呛到了喉咙。
如同末日的奏明曲,宏伟而悲壮。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直击大洋深处,如同一道光柱贯穿了整个世界,矗立在离守望者号不到十米远的距离处,犹如是雷霆之神降下了神罚。过去了几秒,这道光柱逐渐缩小了直径,最后化为了一条明亮的细线,然后消失。如同一道异世的传送门,打开又关闭。这闪电直直地打进了汪洋,也深深地打进了每一位船员的心里。
一个接着一个的水手排在船的两侧,手上拿着的是从卧室,从厕所,从厨房用来洗脚,洗菜,洗头的木桶,接过雨点,也顺带着盛上一点甲板上面跳跃的水,把它们全部送回大海里去。侥幸逃脱的雨滴砸在水手的头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一道划痕。
有人咒骂着,有人祈祷着,有人坐在雨中不言不语,有人用尽全力抵抗命运。
“你们在惊慌什么!”一阵吼叫穿过雨帘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守望者号的一把手站在远望台旁,面容如一块冰冷的钢铁,或许曾经经历过上千度的高温,而现在无论身处何地也波澜不惊。“排得有点秩序,听我的口令!”他抬起粗壮的胳膊,食指直勾勾地指着甲板上几个惊慌失措的水手。
“你们!负责清理甲板上的水。你们!负责去房间里保护那些不能渗水的贵重器件。你们!想法设法把船往外驶,绝对不能触礁。”这个男人浑厚的声音似乎拥有穿透乌云的力量,彼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无计划无规则的动作,就如同平常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一般,即便是在宣告死亡的暴风之雨面前,一切的救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忽然地,一个年近半百的老水手踏过楼梯来到远望台,即使现在的晃动足以震塌一座楼房,他的步伐没有一点受到影响。一把手仅仅将眼睛向后撇着,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到来的老人。
“你应该征询船长的意见。”
“你说那个老瞎子?”一把手的语气带有深深的嘲讽,“贾斯特,你应该变通了。原来那一班人马都已经老了,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接手的时候了。”他把宽大的手掌放在贾斯特的肩上,“你也快老了,这次之后或许你便可以回归陆地的生活了。我会帮你申请一个十分优秀的养老院的。”他纵身一跃,跳到了甲板上,犹如投入海中的一枚炸弹,迸发出极为剧烈的水花,彰显着作为青春的桀骜。
贾斯特走下甲板,进入了船长的卧室。在几经破烂的床上,坐着以为胡子斑白的老人,即便雨水已经快要漫过他的小腿,他也不为所动。空洞的眼窝中并没有眼珠,只有无力吧嗒的眼皮与枯肉色的眼洞——他的眼珠在早些时候被海中的杀人鸥叼去了。
贾斯特回想起早些时候的记忆,船长曾是筑造守望者号,并登船的第一批船员。那时,这艘船还并不叫守望者号,船长也不是现在的船长,而是贾斯特的父亲,海灼尔。但后来海灼尔失踪了,船长便成了现在的船长。再后来,这艘破船被政府收购改装成战舰,用于不久之后与邻国的交战中作为主力。而今天本应该是守望者号的启程仪式,但叛变的谣言以讹传讹,炮台失控,船也不知被谁开动以最大马力开向了深海。于是最大功勋变成了头号通缉,在各个船只的追捕下,守望者号只能被迫逃离,不久,便遇上了这来之不幸的可怕风暴。
“船长……”贾斯特用不被风暴掩盖地声音试图唤醒眼前的老人。“贾斯特吗?准备启程了吗……”声调中带着沧桑,颤抖的气息随冷风飘荡。
“我们遇见风暴了。”
“啊,”船长以不变的平和语气说着,抬起如干枯柴木般腐朽的左手,仰去,闭拢四指,食指向前,直勾勾地,“跟着那颗星走就是了,就那颗。”
贾斯特随着他的手望去,除了湿淋淋的墙壁,就是渗水的天花板。他叹了一口气:“船长,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就那颗啊,不是启明星,那个恒星,”船长像是没听见贾斯特说的一般,“我都看见了啊……”
贾斯特明白了这是在做无用功,他拉开了卧室的门,更多的水漫了进来。“你们都看不见吗?”背后还有船长的呻吟。他走上甲板,抱有一丝侥幸地望向船长所指的位置,但那里不过是远处的黑色乌云,与白昼般的闪电。“这种时候哪儿来的星星啊……”
一把手看见了颓丧的贾斯特,爽朗地笑起来:“怎么样!老瞎子是不是让你把船底给凹了,把船掀个面儿就可以到达世界的尽头了?”贾斯特斜视着他,带有一种愤怒,却还是无奈。
如白噪点般的落雨啪嗒打在甲板,狂风吹得桅杆发出撕裂似的惨叫,船员的呻吟不堪入耳,此时即便听了某某自爆的黑历史也没什么心情笑得出来,闪电落在木板上也不再燃起火焰,此时的船已经被包裹在了水中,即将窒息。
贾斯特的耳朵被这喧闹的世界吵得有些不耐,海底深处传来沉重的低鸣,宛如末日降临时拉响的大提琴,伴随着像是悦耳鸟叫似的高声,此起彼伏的交响曲,如此宏伟,如此阔大。如同是风雨之神在嘲弄这群即将抵达终点的人类。
突然之间,船体猛地一晃,贾斯特瞬间稳不住重心倒了下去。“桅杆倒了!”不知道是谁在雨中大喊着,巨大的桅杆带着风帆一同降落,砸在了甲板上,发出沉闷的轰鸣。此时的守望者号便如暴风中断翅的鸟,无声无息,即将死去。“鲨鱼开始围过来了!”不知谁受伤的血液滴入了海洋,引来了这无情的猛兽。
一个大浪拍击而来,船身向一侧突然翻去,让倒在地上的贾斯特没有缓过神来,便随着倾斜的甲板划去。一道闪电批在他的身前,将那一块木板掀到了空中,贾斯特顺势飞了起来,一头撞在了侧弦上,双眼顿时变为了一片黑暗,风与雨的声音顺势撞在了身后,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呼喊他,但现在贾斯特已经无法判断是谁了,便沉在了怒吼的海洋之中……
于天空之上遨游
海岸线上总是令人心生惬意。
位于古老的东方,拥有被众国羡慕的廊长的海岸线与沿海城市,即使在中世纪那落后的时代也比其它地区富裕不少,渔场一般的村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让人无限向往,这里的是大洋的东岸,世界源头的东方之国。
季风气候让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美景,冷暖流在此交汇,各类的海鱼在此地繁衍生息,人们安饱富足,如同「大同社会」所述那般,门不闭户,邻里相通。在这里生活的人,也因着完美的环境,有着令外来之人羡慕的一切。
洛徒步走到海边,金灿的阳光并没有照得她睁不开眼,而是如母亲一般温柔地抚摸,暖和且舒适,让人不禁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不失为一种度假的不二之选。像是金子一般闪耀的沙粒铺满整个海滩,椰树歪歪斜斜地站着。用高大的身姿遮挡出一片黑色的影子,带来了一块有限的凉爽。远处的村庄安静地座落在此,既不张扬,也未沉默。
洛喜欢这样在海边散步,海水潮起潮落,水花打在她的小脚上,爽感遍布全身,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又并不显得杂乱,就像是母亲在为她整理头饰一般。碧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湛蓝色的大海,皙白的皮肤与青蓝色的天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鸟,在这无边无际的天空遨游。或许鸟都不太恰当,就像是一缕自由的风,吹到哪里,便在哪里歇息。她梦想着渡过大海,去海的另一边旅游。洛曾经看见过各样的船只从天与海的交界之处忽然出现,与她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从那上面走下,也见过各样的船越走越小,最后消失,不知是去了天,还是下了海。但她的生活就只有这一片小小的村庄,连附近的城市都很少去过,洛享受这种宛如世外桃源的生活感受,或许就这样,从少至老,于生到死。不追求什么,也活着很惬意。
洛听见海鸥的歌声,海水蔓延,挠动着她的脚趾,从缝隙中穿过。洛坐在了沙滩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静静地望着天空的另一方,以及无时无刻奔波着的海浪。她还有一个并不被外婆知晓的爱好,拾起吹落在海滩上的漂流瓶,阅读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书写下的信,她好歹也认得几个字,遇见颇有感触的,有时还会再回复一篇送回去,即使她并不知道是否能够安稳到达目的地。但这一个过程是十分享受的,就像是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作为一个观察者,更是一个亲会者,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为枯燥的生活增添一部分乐趣。
在不远处的潮汐中,某一块海域反射着阳光。洛感受到了这不同于太阳的照耀,她知道,那是一个漂流瓶。
她向潮汐中央走去,冰凉的海水逐渐没过她的小腿,拍打着她的膝盖。洛弯下腰,伸手捡起了那个玻璃瓶,又转身走回沙滩,坐在刚刚起身的位置那里。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玻璃瓶,应当是用上等的石英玻璃制造,而不像那些啤酒罐子经过海浪冲刷就变得坑坑洼洼。洛拔开橡皮塞,里面是一张十分柔软的书信纸。洛展开这张黄白渐变的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一颗种子从中滑落,落在了沙滩上。
洛将其拾起,尚还带有一丝生机,应该遇些水,再种在适合的土地上,就可以发芽,然后长成什么东西吧。洛并没有识别出这究竟是什么的种子,是她没有见过的品种。但在这个地方也可以长得很好吧。洛站起身,将种子重新放回纸上,双手捧住,向村庄走去。
海浪的哗啦声至始至终都没有停歇过,伴随着海鸥的啼叫在空荡的海边散开,而不像山中四处回荡。就像是许许多多离开家乡的游子,只是向遥远的地方奔去,于是再也不回来了而已。碧蓝的海水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耀眼白光,涌动着,翻来滚去传播了无穷尽的能量。大浪拍起,又在前方不远处落下,打下一个美丽的水花,淹没在浪潮中。树叶开始飘动,随着大地的气息浮动着。
又一次起风了,飘扬的头发挡住了洛的视野,风悄无声息地移开了她的手指,纸包裹着种子一同停留在了空中,越吹越高,越吹越远。只是一瞬间,一只海鸥如箭般迅速掠过,叼住了纸,把种子含在嘴里。“喂!”洛大喊着,右手捏成拳头在空中比划,却只能看着海鸥回到了鸥群中,越飞越远。
她希望这个时候能有风将自己托起,把那只海鸥做成烤翅。
「执鲸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斯特醒了。
他只是感觉后脑勺有一股阵痛,意识模糊中,睁眼只有暗蓝色的天空,他正躺在一些参差嶙峋的硬玩意儿上,大概是某处的礁岩,海水拍打着他的双腿,浸湿了他的裤脚和鞋子。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贾斯特艰难地站起身,双腿不禁发颤了一下,他现在正站在一块不足一栋房子大小的礁岩上,四周除了海,依然是无尽的海。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里了。贾斯特想着,这破岛也没几个地方值得探索,他索性躺在了这并不舒服的岩石上,望向天空,此时的太阳正耀,挂在正空,大概是中午的样子吧,但这些都不重要,贾斯特现在只是感觉有些困乏。有些想睡觉呢……他的眼皮开始下沉,就如同当时的守望者号一样,上方的天慢慢地变得黑暗,海与石礁都变得模糊起来。海底的歌声暗了下去,直到沉没。
……
贾斯特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躺在一块湿淋淋的木板上,头顶的天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感觉背后的触感有了一丝和缓,不同于令人不爽的礁岩,更加平整。那是和守望者号甲板一般制作的木板。
这个时候,贾斯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不知道怎么的搬到了另外一座岛屿上,而这座岛屿怎么看都比原先的环境好得多的多。他的面前矗立了一座灯塔,看样子是很老朽的那种,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旁边的礁岩旁还停靠着一艘不大的木船,这座岛屿大概是有人的吧……贾斯特用冷水糊了一下脸,迅速警备起来,“那就只有看这座岛屿的主人是不是很友好了。”
贾斯特正转过身,一个木质船桨直直拍向他的脸,贾斯特身子后倾,险些跌入水中,腾出一只手抓住了船桨,稳住平衡,那人直接扔出船桨,又迅速正踢向贾斯特的小腹。贾斯特顺势扔掉船桨,抓住了那个人的小腿,但那个人也借助贾斯特的力量腾空而起,另一脚踩在了贾斯特的胸脯上,将他踢到了背后的水中。贾斯特浮出水面,撑着船桨,望着岸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并不算大的少年,大概是刚刚成年左右的时候,栗褐色的短发沾染了海水,显得有些湿润而柔软。如背后的海洋耀眼的光蓝色眼瞳,仿佛就是这片海洋所孕育的子嗣一般。身躯对于成年人有些瘦削,却有力,有劲,真的就和那无声无息的水,但可以陨灭一个国家,颠覆整个朝代。
“孩子,”贾斯特也不知道是否能这样叫他,“我并没有恶意。”他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少年并没有回答,冷冷地看着贾斯特,嘴唇没有任何振动的痕迹。“你是哪个国家的王子?”贾斯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少年的语言可能并不相同。他用尽毕生所学的十来种语言以及方言把上面的话说了一遍,少年依然不为所动。
坏了,他要是个聋子可就难办了,贾斯特这么想着,打算慢慢地移上岸。只是一瞬间,少年从高处一跃而下,手中的船桨就如笔直向着贾斯特的头去。这个时候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贾斯特把手向前举,试图挡过这个基本无法阻挡的劈击,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越过了贾斯特的头顶……
激烈的水花从贾斯特的身后迸发,少年一下子便钻入了水中,然后忽地浮起。贾斯特转过身去,随着少年浮起的,浅没在水中的,有一头被击晕的小鲨鱼,如果少年没有跳下来的话,贾斯特现在估计只能瘸着腿走路了。真怪我居然没有即使发现,大概是磕破的脚踝溢出的血吸引了这头年轻的鲨鱼吧。而少年用比近百年老水手更强的直觉,以及超人的力量和速度,拯救了面前这个老头。
不远处还有几只鲨鱼游荡着,贾斯特和少年趁着这个机会先后爬上了岸,少年跑在前面,站在了灯塔的门口。“你没有受伤吧,”贾斯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听不懂,便闭上了嘴巴。
但少年看向了他,摇了摇头。
啊?
“你……其实听得懂我说话的吗……”贾斯特问着,用他最熟练的语言说着。少年点了点头,嘴唇并没有颤抖,他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你的发声器官损伤了吗”,贾斯特回想其有过船员的喉咙被海水侵蚀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少年依然摇了摇头。“你不会说话,”贾斯特提出了他曾第一个否决的可能,但这一次,少年点了点头。
风在沙滩上摇曳了很久,少女也在沙滩上望海,黄昏将近。
洛沿着沙滩回到了小屋,老人坐在原木桌旁,桌上摆着较为简单的晚餐。洛走到老人的身旁。“奶奶,今天的沙滩也很美哦,”少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今天的一切,老人的嘴弯出一碗慈祥的笑容,耐心地听着。
“我今天沿着沙滩走啊走,看见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贝壳,到时候可以把它们串起来,做成项链一定很好看,”洛望着无垠的蓝色大海,入了迷,蓝色的眼睛充斥了蓝色的海洋,倒映了蓝色的天空,她仿佛从生下来就是海与天的女儿,与两位老人生活在东国的沿海,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
海是永远都在咆哮的,潮起潮落,风生风死,日月同轮,天海如一。但生活并不奢求那样多的起起落落,就像是经受过磨难的孩子向往平凡人的生活,备受社会压迫的奴仆渴求平凡心的态度,大家从「平凡」开始,在「平凡」中落幕。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狂风暴雨中的水手,闪电中掣驰腾飞的雄鹰。豪华巨轮也有沉没的日子,雄鹰也会有断翅的一天。
“今天的日子很特殊,你希望我许诺你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嘛?”少女打趣的说道。
“根据测试数据分析,我得出最可靠……”少年开始一本正经地回答。
“嘘……”少女用手指堵住了少年的嘴,“你听……”
不远处的城市开始绽放烟花,照亮了夜空的云,点燃了昼晓的天。
“我希望……”
少女开始祈祷,
“你许诺我一个平凡而完整的人生。”
洛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个故事,她早就忘了在哪里听到的,东国没有科技城市,想必是在海的另一边某个地方,她向往那些地方,但对未知的恐惧使她止步不前,她害怕走之后在梦里听见奶奶的哭声,也害怕听见自己的哭声。
正因如此,她沿着沙滩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到这头,看着旭日而升,望着夕月而落。即使这样,洛同样祈祷一个平凡而完整的人生。
海鸥盘旋在海洋之上,张嘴鸣叫。
在灯塔的光照下,这座岛即使在半夜也不算太暗,贾斯特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礁石上,这是大洋之中的孤岛,即使是经验丰富的他也无法判断现在的位置,从这个地方看不见任何其它岛屿的踪影,甚至连过往的船只都没有,他盘算着明天的白天在灯塔顶端去观望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离开的线索。
枫从背后靠近了贾斯特,像一个影子一般毫无声息,着实把贾斯特吓了一跳。枫将手上的烤鱼递给贾斯特,那是今天出海捕到的。“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找到我然后搬到这里的吗,”从醒来之后贾斯特就一直在教枫说话,几种语言都教了一个大概,所以现在日常的沟通并不算问题。“不记得,方向。”枫断断续续地说着,“只是,日常航海,发现了,你的岛。”“你每天都会出海吗?”“是的。”
“你多久到的这里,孩子?”
“到?”枫迟疑了一下,“枫一直在这里。”
“枫?你的名字……”贾斯特默念了几次,“不对,那如果你一直在这里,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枫用树枝在石块上滑动着,贾斯特仔细地辨识,“你在写你的名字?”
“对。”
但贾斯特并没有看懂那是什么,甚至无法辨别是什么文字。
“我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年迈的水手扶正了头上的船长帽。
“照顾好你,和你的母亲。”
风华正茂的少年站在门前,
目送着父亲作为水手的最后一次航行,
而父亲,与父亲的烟斗,
再也没有回来。
只留下了一本日记,
锁在了没有人知道的角落。
少年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找到了那个上了锁的箱子,而那个锁的钥匙居然就是父亲最后一次航行没有带走的那个罗盘针。他打开箱子,里面是那本父亲经常在夜晚的油灯下沾墨书写的日记。
父亲在每一页都工整地书写着自己的航海记录,文字中有时候跳跃着欢愉,有时候沉闷了悲伤,父亲将情感赋予了日记,这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却满载生命的他的复制体。
少年从前往后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从日出到日落,从月升到星降。
他们找到了。
他们也应该找到了。
但他们不能找到。
所以我需要去阻止他们,
让他们与我同海洋缄默。
这是我作为「执鲸人」,
最后应该完成的使命。
——记,最后一次航行
少年彻夜未眠,他紧紧地拽住了这本日记中的每一个字,祈祷着能够将某一页的内容看穿,但他做不到,他的阅历不够,于是他踏上了一艘船,一艘一直在远洋的船,如此如此,过了百余之年……
烤鱼逐渐就只剩下了骨架,贾斯特与枫站起身向灯塔里面走去,风开始拍打岸,传出纸张被拉扯的声音。贾斯特回头望着星夜,北极明星在灯塔右侧熠熠闪亮。
等等,为什么会有纸张的声音!?
贾斯特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在两块礁石的夹缝处,一本书正被风牵引着,发出火花迸裂的声音,却因为身处缝隙而没有被带走。
贾斯特弯腰捡起了这本书,它的形状与他记忆里的一些物品有些许类似。
它开口,讲述了一个童话。
少年迷失在海洋的尽头,
落叶飘零于破晓的余昼;
风起风落,带走了时间的温柔,
送回了破碎的罗盘,与伤透的夜晚。
塔楼的终点成为了风的归宿,
堕天的狂徒撕裂了过去,撕裂了未来。
破碎的现实照亮了另一个梦,
星宿黯紫,鲸歌幽鸣。
酒醒时分,醉不如初。
海的答案
“博士,所有仪器都已经调整就绪了,但原子测定仪的精准度偏航了几纳米,工程师大概需要三天时间,望您批准。”
“也好,再给大家一些时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工程,让他们不要着急,一定要测量得最精确,否则这么久最终还是前功尽弃。”
“感谢您,博士。”指导员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应付面前这个人甚至比钻研仪器更加麻烦。
“维尔,我看起来有那么恐怖吗,”博士问道。
“不,不不,”维尔顿时又变得慌乱起来,“实验室里的人都对您很尊重,但也了解您的严苛,所以害怕您发火,这样对大家都……”
“维尔,你还记得这个课题最原来的名字吗?”博士换了一个话题。
“好像叫做……”维尔开始努力回忆,“《海洋生物随时间的进化本质》。似乎是一个与生物学有关的科目,但我记得博士您并没有在大学的时候主修生物学,而是物理学。”
“这不重要,在现在这个社会要是还埋着头只钻研一条路的人早就死在荒野里了。”
这个比喻让维尔有些胆寒,他明白博士的地位,也无法反驳博士的结论,因为这个吃人的社会就是如此,从不留情,从不放水。
“维尔,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博士的话第二次让维尔有些吃惊,他曾认为东国的人都是无神论者,他们虽然有过神话,但他们很清楚神话与现实的区别,在他的人生中所结识的大多东国人,都只相信自己的余额了。
“您在开玩笑吧博士,”维尔露出了一个勉强又不合时宜的微笑,“您知道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作为一个理学研究者,我不相信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做的很好,维尔”,博士点了点头,“但你应该从事,或者接触过有关高维生命的研究吧。”
“博士,您的意思是……”
“这就是理学里的神。”
“而我,将找到他。”
这是贾斯特又一个未眠之夜,他坐在灯塔的楼梯上,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这本来路不明的童话书,眼外的血丝逐渐填充了瞳孔周围,即便如此他也聚精会神,未被打扰。枫早早地就进入灯塔睡了,只有一团火簇迸裂,摇曳。
一段又一段由记忆拼凑而成的碎片,在贾斯特的脑海中回荡,环绕,最终浮现在眼前。
父亲的确是守望者号的上一任船长,而自己为了寻找父亲的答案在几十年后也登上了守望者号,但父亲的失踪依旧是一个谜,他没有在船上找到任何线索,甚至当初的守望者号也是在父亲最后一次航行之后很多年才被找到,上面只剩下了现在的老船长,变得痴呆,失明。
而父亲的日记中写道,这是他作为「执鲸人」的最后使命。
那么,「执鲸人」指代的是什么,「鲸」又是什么,贾斯特曾拜访过教会,这并不是一个神职,更不用说政府官员,唯一的答案指向了海洋,于是他开始研究海洋文明,但收获不大。
贾斯特将童话书向后翻页,仔细地阅读着。
群星赋予了时间意义,
鲸流汇入了大群,
他们的目标是紫光棱星。
牧羊人保护着羊群的安危,
执鲸人庇佑着鲸流的延续。
灯塔开始燃烧,
「魁修斯」即刻苏醒。
“博士,恕我冒昧,”维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您应该熟知高维生物的不可观测性。就像我们对蚂蚁毫不在意一样。”
“是的。”博士对维尔的提问毫不惊讶,“那是不容亵渎的神。”
“同样也是我们能够成为的神,是自然科学选择的神”
“那……还有我们无法成为的神吗?”
“是的,更准确地说,正是这些「人造的神」,更能影响我们的生活。”
“我不理解,博士。”维尔变得严肃,“除非你能够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明。”
“没有,维尔,”博士摊了摊手,“我没有任何证据。”
“这句话如果公开可能会让您在学术界颜面扫地。”
“当然,科学家不都是一意孤行的疯子吗。”
「执鲸人」引航鲸群,这就像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显得既荒唐又可笑,根本不符合自然科学,哪里有人能够与动物自然沟通达成合作关系的呢。贾斯特自嘲般的笑了笑,鲸群最后会飞向天空,前往另外一颗星球,去迎接一位神话中的人物。这真不愧是本童话书啊。
父亲可能是老了吧,最后居然相信了童话。「魁修斯」的神话贾斯特有所耳闻,他是控制时间的神,他赋予了时间意义,诞生于古老的海洋,观望了生命的发展。但他并不对这世界感兴趣,所以他选择了休眠,直到有值得他参与的事情发生,或者是危机来临,要么苏醒,要么死去。
但终归是哄骗小孩的故事,这种高智能生物就算存在也绝无可能存在于地球。
贾斯特随后看向背后的灯塔,这座灯塔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可燃的,如果真有一座这么高的塔楼被烈火包围的话,那得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但他想起船长在风暴中所说的那颗黯紫色的棱星,又与这童话相符合。他们的最后一次航行是否是受了某种教会的影响,灌入了本不应存在的思想,而导致船上的所有人都相信了童话,最后迷途而亡了呢。
贾斯特面前的火星从炽热的柴中溢出,在空中飞舞,而又逐渐消失。
“我十年前来这片沙滩都还不是这个样子。”博士与维尔正站在东国的海岸线上,面前的巨大机器正在紧张施工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博士您的蜜月应该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吧。”维尔尝试选择一些与眼前之景相适宜的话题。因为这里真的太美了,如果不是博士申请将这里作为实验用地,恐怕就算是再一次世界大战也不会干扰这里一秒。现实版的世外桃源!
“是这样的,可惜美好马上就没有了,一旦实验开始进行,一切都没有了。”维尔从博士的口中听出了一丝惋惜。
“海洋将会因为辐射而畸变,环境会因为空间的撕裂而被破坏,人们也不得不迁出自己赖以维生的家园。贵族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年后可能会居住的地方被夷为平地,而你知道,政府的补贴少之又少,这一行为全部都被解释为‘为了人类的进步做出应有的贡献’。”
“如此荒唐的解释居然没有引发骚乱么……”维尔不禁笑出了声。
“——,你居然还敢回来!”两个人一同回头,一个老人站在两位世界顶尖科学家的面前。
谁?这是维尔的第一个疑问,他并没有听清楚老人在叫谁,但是他确认老人并没有在叫他。而他的第二个疑问也随之而生,没有人知道博士的真实姓名,甚至实验室里的人也是,博士的代号就是博士,而眼前的老人居然在叫博士,的名字。
“——,你这一次回来又想带来什么,又想带走什么。”老人的语句平缓而无波澜,却好不软弱,带有一丝坚毅。维尔想要听到博士的名字,却发现老人的话语就如同被消音了一般,被一道真空墙被阻挡了,他努力地读着老人唇口的动作,依然毫无收获。
“我不会再带来什么了,我也不会再带走什么。”博士的语气与老人颇有相似,平静而有力,“我索取的够多了,这也够我使用了,计划的雏形已经摆在了你我面前。”
博士手指着背后巨大的机器,“如果你当初根本就不放我走,或者不让我去接触那些书籍,说不定……”
“不要把责任推卸到我的头上,”老人说着,“这改变不了什么。”
“不!我正是为了改变这个而来!”博士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他开始兴奋起来,甚至带动了维尔的情绪,他现在能够明显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与远处机器的轰鸣产生了同谐。
“只要我找到了他,你我所担心的一切自然就不复存在!”
“但你找不到,”老人说着,“你正走在天方夜谭之上,就像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儿童正在尝试追寻书本与电影中不存在的东西,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你不能这么说!”维尔忍不住反驳老人,但被博士阻止了。
“——,你记住,一个人扰乱了自然,精灵不会再庇佑他了。”
精灵,什么精灵?难道还有妖魔鬼怪?维尔还想张口,远处的机器突然开始了运作,有大地颤抖之姿的引擎启动,齿轮开始旋转,海水有节奏地浮动。一阵不适的头痛突然出现,维尔晕了过去。
贾斯特忽然觉得有必要再去看看父亲的日记,他合上了这本童话书,开始看着逐渐亮堂的天空,此时一夜已然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而海平面的太阳往往显得更大更红,照亮了整片海域。他起身,打算去找到枫商量离开的方法,回过头,看向灯塔。
苍老的树挡住了半边日升,翠绿的新叶悬挂枝头,火色的云随之升起,棕褐的纹路清晰可见,扎根在群峦的碎石中,突破岩层的阻挡,划过深水的侵蚀。就像是在海洋中挣扎了多年,最后战胜了自然,成为了新的自然。
像是比贾斯特更早来到这座岛屿的傲气,老树坚韧地挺立,毫不逊色于初生的朝阳。而被树荫遮住的光,使得另外半边天显得更加耀眼。
海最终给出了它的答案,写在了老人的面前。
人之光辉
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一棵这样的树,完完全全是凭空出现的,贾斯特甚至能想象出一架完全静音的飞机拖动这样一棵大树又悄无声息地投放下来,但这不可能,树的根脉紧紧地缠着岛屿的岩石,扎根在整座岛屿上。如果不考虑树的凭空出现的话,之后的历史学家大概会认为这棵树曾经扎根在海滩上,而后来这里被淹没,被冲落的岩石在其周围堆积成了岛屿。
显然不对啊!虽然贾斯特这么多年也确实遇到过一些超自然现象,但根据直觉,一连串的超自然现象与诡异行为一定预示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座岛屿,贾斯特需要马上回家去阅读父亲留下的线索。虽然他是一个坚执的无神主义,但这一次,童话或许更胜一筹。
此时正是新的一天,贾斯特进入了灯塔,打算叫上枫离开这个岛屿,他看见眼前的少年站在瞭望台,或许与很多年前的自己有些神似,无所畏惧的坚定神情,却有着一张稚嫩的脸,还有着自己曾拥有过的光泽亮丽的银色头发,而自己的却被时间消磨得不再发亮,而是苍白。他想起了父亲离开后母亲的崩溃,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巢穴中的雏鸡,而是悬崖前的雄鹰。
“枫,”少年回过头,“我需要你的船,这个地方并不是我应该待下去的,我要离开。”贾斯特很艰难地说出口,他也明白,那艘船是唯一的方法。“但这样一来,你可能……”
“枫会和你一起走,”少年站起身,“离开这里。”
两人捡上了灯塔中所有可以用上的物品,可惜没有什么工具,不然说不定那些木头还会有用。贾斯特将那本童话书放在了甲板下。用桨把船剥离了岛,渐渐远去,灯塔与树始终矗立在岛屿上,它们目送着枫与贾斯特远去,就像是父母看着长大的孩子远行。它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和海,和天融为一体。
或许枫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座岛屿,甚至贾斯特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活着回到大陆。一旦踏上了旅程,那一切就都会成为未知。
洛很少见过不认识的人来这小村,大人物的别墅都建在几里外环境更好的地方,而今天这些西装革履的人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老人们也比较讨厌这些“阿谀奉承”的年轻人,那些人一般都是来看地的,用所谓的金钱把这些土生土长的老人们“送”到条件更好的地方,然后用他们故乡的一方水土来做年轻人想要做的事情,那些事情一般政府都不会批准,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些偏僻的地方,一边要保证失误与失败不会对自己产生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而这群人,如果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就直接拍屁股走人,他们不会处理生态,也不在乎这片土地上的生物是死是活,他们只关心一张用树制成的白纸上写的零零星星的数字。
“不卖!打死也不会卖!”洛第一次听见婆婆的大嗓门,“这片土地不可能交到任何人手中,天王老子都不行!”“老女士,您先别急,我们并没有任何收购土地的需求,也不会像那些穿着西装的禽兽一样侵略”,婆婆身边的绅士说着一口标准的东国话,很温柔也很小声,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受到监控,稍微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工作或是其它更为重要的东西一样。
“那我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别打扰一个农家的晚餐时间,高城中的先生。”婆婆依然没好气的说。“我的名字是维尔,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借用您的厨房,我们自带了食材的放心。”维尔的笑从未消失,“然后再晚餐结束后拥有一段愉快的聊天时光。”
洛还是第一次和陌生人在家里一起吃饭,虽然维尔的态度很好,也很礼貌,但洛还是担心婆婆从一开始就垮起脸可能对身体不太健康。维尔端了几个菜放在桌子上,亲切地招呼婆婆,“来吧女士,或者按辈分来讲,我应该叫您阿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因为婆婆的原因,洛还是有点提防维尔,但维尔的手艺真的算是绝妙,不同于她曾经品尝过的婆婆的属于家的味道,这种味道显得更为悠远与神圣,就像是圣堂一样不可侵犯,与味觉有一定的距离感,而不是肌肤相亲的温馨与体贴,这种距离感起到好处。
“年轻人,”婆婆最后还是发了问,“你到底是来要什么的?”维尔听了,释怀地笑了笑,“婆婆,我这次来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来请教一些问题。”
“谁派你来的?”婆婆略过了维尔的回答。“我吗,我只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工罢了,”维尔自嘲般的笑了笑,“问题嘛……”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硬壳的笔记本,“想要问问东国的一些传说。”
婆婆突然张口大笑,前仰后合,“你个现代欧洲人跑到一个连乡村都算不上的地方来问民间鬼神!简直不像话。”“不不,婆婆,”维尔连忙解释,“这怎么能算鬼神呢,再怎么讲也是东国上下千年的文化传承啊。”
“狗屁!”婆婆笑得有点累了,看着维尔,“那你想问些什么?”
维尔清了清嗓子,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古老的东国被天灾侵蚀,国破山河,民不聊生,沙漠中泛滥洪水,皇宫中突现沙暴,这不是人的时代,而是自然的时代。”维尔声情并茂,就像是投影仪,历史像是就在他们的面前,从头到尾地再演了一遍。“人们于是用自然的方法去对抗自然,他们开始信鬼信神,搞一些败坏道德,不敬祖先的神秘宗法。”维尔开始咬牙切齿,语气变得生气,与之前的平和截然不同。如果维尔不是公司职员,他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相声演员。“而最后,古老的东国人找到了与他们共同生活了上千年的,愿意回应他们的自然,而那是的东国人尊称其为,精灵。”维尔的最后几个字说的很重,像是序章即将结束,而故事才刚刚开始。
“于是,东国再无天灾,大河奔涌,大江流淌,水土肥润,五谷丰收。”维尔张开双手伸向天空,像是在庆祝灾难之后令人赞叹的新时代。“于是人们淡忘了痛苦的回忆,时间也尘封了这段历史。人们开始歌颂祖先的无畏自然与勤恳劳作,他们歌颂人之光辉,向自己的孩子讲述人之弱小也能战胜所向无敌的巨人,他们以勤恳为训,以无畏为锋,一锤一棒敲打出了现在的东国。”维尔的尾音飘出门外,门缝中有几个邻家的小孩子也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段故事。“于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灵便留在了东国一些偏远的乡村里。”
“寻找神话的踪迹固然荒唐,但科学从不因未知止步。”维尔站起身,并未掩饰兴奋激动,“相反,未知会让科学奋力向前。”
茫茫无尽的大海中,一叶小舟飘荡。
贾斯特和枫把所有能够带上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船上,贾斯特还拆了几块灯塔的木板加固了船,至少在遇到一两只什么大鱼的撞击之后不会直接沉下去。
少年与老人无语,只有潮涌与呼吸的声音,空气潮湿,像是用洋流汇聚的力量让所有经过的生命吞没,海并非毫无声息,它慢慢地呼吸着,将气流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从北到南,从南到北地输送,过肺的气流有着海的温暖,它们从海底而来,闯过海底无数的峭壁山崖,最后汇聚在一起,迸发出寒冷中一瞬息的热能。
当灯塔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贾斯特就已经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他们并没有过多的资源,最多在茫茫无尽的海中生活不到十天,就会成为木船上的干尸,而且贾斯特并不知道这座岛屿在这个世界上的具体位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片海域,来了这么多天甚至连过往船只的影子都没有,枫也说自己不曾见过任何其他人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换言之,现在的他们正在极速地消耗资源,却对目标毫无进展。
海浪聆听着无助者的诉苦,微微动摇了波涛的弧度。
海浪站在了比原来更高的位置,远处的云忽然聚在了一起,形成一股乌黑挡住了原来的天空。水蒸气也在乌云中汇合,形成晶莹剔透的水珠,随时准备下落,回归大海。而有一团海浪越卷越高,它们围绕着一根无形的通天柱向上攀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又化作喷泉垂直下落。就像是在一个满是人群的集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踩着很高很高的高跷的人闯进来,小心翼翼而又快速地穿过人群,在人群中来回走动。这个时候,这个人就能从远处一眼望到。
此时此刻,那是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
雨开始下了,因为云层十分低,临近海洋,这种雨是有重量的,甚至快要赶上了冰雹的仗势,落在海中也会溅起不小的水花,而落在木船上则会发出一些响声,但依然会被浩大的环境音所埋没。此时此刻,落入木舟的雨并没有成为这场演出的主角,因为高万丈的飓风就在眼前。
船身早已开始剧烈摇动,就像是一只蚂蚁偶然闯入了城市,在街边行走的时候又不幸地遇见了洒水车,那比体型还要巨大数百倍的水柱以极快的速度向蚂蚁冲来,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渺小的它被淹没在水中,周围的空气极速逃逸,留下一片窒息,留下了叹息与恐惧。或许痛苦是一瞬的,因为在面见的时候就已决定的毁灭的事实;而痛苦是漫长的,这像是无法生存的折磨,却又是无法快速死亡的焦急,生不如死,死而后生。
老人无声地坐在船上,少年则拼命地向船外泼水,即便如此,水也在不断充盈着整支木船。这是一场无用的挣扎。贾斯特却异常冷静,或许命运会让他侥幸逃离一次,但绝不会错给第二次机会。他想着,这样也好,即使没有风暴,他们也会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后在绝望与饥饿中成为海洋中的干尸,或者称为鱼类的养食。
渐渐地,船开始下沉了,水没过了贾斯特的鞋,然后是小腿,然后是腰,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整个人。
呼吸开始消失了,那几个象征着生命的气泡逐渐上浮,在海面上迸裂,氧气窜回了大气里,成为了远处飓风的一部分,大肆嘲笑着妄想逃去一丝生机的人。
人从不伟大,在自然面前,他们显得如此渺小。
把这个实验称为博弈是十分可笑的,就像是棋盘上的卒想着要取代执棋的人,最终只有被关在盒子里吃灰,或者在棋盘上摔来摔去的下场,
我们已经尝试了过多的方法来寻找「魁修斯」,这已经使这个宇宙千疮百孔,无法再给我们提供更多的资源。现在看来,或许找到「魁修斯」就是唯一的方法。
博士已经三天没有出过办公室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体质超越常人,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都希望还撑得下去,但我们也符出实际行动。
实验日志:■■■■.■■.■■
博士终于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
他决定启动跃迁,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反驳似乎是无意义的,毕竟没有谁能够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跃迁将在 个工作时后启动,博士给我展示了他的切片,各个年龄的都有,这些切片将代替他前往其它宇宙,虽然他知道其它宇宙也存在着他,但他似乎无法相信自己。
希望一切都能平安无事。
跃迁计划开始前 小时 分钟
抓住仅有的刹那
政府已被千万电话打爆了,跃迁基地外围的铁栅栏已经围满了群众,有些人慷慨激昂,有些人路过凑热闹,但人数多到政府不得不派遣军方去镇守基底,让周围没有任何缝隙能让不法分子干扰跃迁。
距离跃迁还有不到 个小时,所有国际科学家都在附近的塔楼等待着这一时刻, 个小时后,象征着这个宇宙的文明将乘坐最先进的星际战舰前往其他宇宙。所谓跃迁,实际上就是穿梭平行宇宙。
“跃迁装置完好,供电完备,已抗拒周围磁场,参数稳定。”广播正在整颗星球上播放,现在,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这个基地。“已确认目标,宇宙编号 ,正在寻找重力参数相等的空间。匹配原子参量中,”
维尔此时正在控制室中,这是他们实验室的研究结果,所以联合国将这个古今未有的机会交给了他们,而他们当然也会将这个机会交给博士。而博士此时却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专车还没到吗?这种时候怎么还出这种茬子,”维尔听到某个政府官员正在十分生气地对着下属骂道,“都这个时候了,每一秒钟都是金子你知不知道!”
“专车正在前往博士的住处,大概半个小时到达。”“我需要的是大概吗!要是被记者拍到出现问题,你我这工作都别想做了!”忽然,可能他想起在这种科学家聚集的场合大吼大叫并不是一个礼貌的行为,迈着步伐匆匆离开了控制室走廊。
维尔从高塔的窗户中向外望去,跃迁平台至少有几个公顷,而几个公顷之外,便是一圈极高极长极厚的铁栅栏,而铁栅栏外便是更大一圈的群众,群众之外便是无穷无尽的高楼森林。现在的他,像是在古代斗兽场中,坐在最高席的皇帝,从最佳的位置观赏这一场科学与神话的戏剧。
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便有平行宇宙的概念出现在物理学界,或者各种科幻玄幻电影中,有人幻想在那一个宇宙中自己过着更好或者更坏的生活,有人研究宇宙与宇宙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或区别。这是一个空想的概念,虽然在很多年前就有先驱物理学家尝试研究,但无一失败,但他们就像是倒在炽热沙漠中的古树,为后来的人创造了越来越多的阴凉。而直到博士建立起这个实验室,那个年轻而满腹才华的少年,带领了这些并不被学术界看好的二流科学家,研究平行宇宙,不知道多少个白天,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直到现在……他们成功了,而这就是向全世界的宣言。
现在,跃迁进入了 分钟倒计时,控制室中的钟表每走一圈,所有人的心就又紧一截,他们设想过许多不法分子突然闯入的情景,但他们也惊呼政府与联合国对这件事的重视,他们出动了许多精英国家的尖锐部队,埋伏在跃迁平台各处,形成了一个一线城市大小的包围网,甚至挑选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费了人力物力财力将跃迁计划搬迁到了这里,说实话,维尔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所有人在来到这里的时候都被蒙住了眼睛。而周围的所有电子设备均已被屏蔽,没有任何消息能够发送出去,也没有任何消息能够接受进来。
对于所有的设备,就像是有一个万丈之高的城墙围绕在基底周围,所以妄想跨越城墙的消息都将被拦截。忽然间,如流水的人群突然间从一个位置散开,一辆车从中穿过,像是一艘快艇直面驶来,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开了一道裂痕。
“那是博士的车吗,”维尔说道,所有人都跑到了窗户旁,看着远处的车驶过平台,正在赶向控制塔。
从这里看下去,比起一般的车而言,跃迁装置真的算得上是巨大。据估算,跃迁装置的高度与一般的十楼大厦能够当比。而宽度则与一个标准足球场一样,就像是一个立起来的圆环,但是放大了许多倍,用各式各样的技术组装而成。
所有人注视着的那辆黑色轿车在跃迁装置周围忽然停下,紧接着慢慢地转弯,然后面向了巨大的跃迁装置,此时的轿车甚至够不着跃迁装置的脚底,如果跃迁装置有脚的话。
然后,轿车加足马力,冲向了跃迁装置。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群众凝滞着看着眼前这一幕,而控制室上的人心已吊至喉口。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率先打破了宁静,“你们就是这么安排的吗!”控制台下,来自各国的士兵则已极快的速度到达了装置周围,轿车已经抛锚了,前面的发动机正在不断冒出黑烟。因为没有任何现代科技加持,武装显得有些缓慢,此时距离预计跃迁的时间也只剩下了 分钟,星际战舰已经从月球基地出发,所有人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突发情况。
轿车中并没有任何人,这是一辆通过老式拉杆控制的自动行驶车,有人用设定的程序解决了磁控问题,这是一辆上世纪的车,却被掩护得与接送博士的车一模一样,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士兵围绕着这辆轿车,细心地检查者任何一个可能存在威胁的地方。几个士兵正尝试着将轿车拖到距离装置一段距离的位置,此时,一阵急促的鸣笛让人紧张起来。“发动机的味道不对,这个轿车为什么会有两个型号完全不同的发动机。”
忽然间,一个球状物品从发动机中弹出,“小心!炸弹!”所有人向后退去,举起了防爆盾。而球型物体抛起后便落在了平台上,并没有任何动作。“是音爆弹!”此时,控制台中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一粒石子从桌子落到了地面上,但在装置周围,却是能够令人身心皆破的响声。
而此时,这声音爆就像是一声号令,火光顺着发动机的黑烟向上窜去。在发动机的浓烟中,隐藏着气体炸弹的第一声爆炸。也就是撞上跃迁装置的那一刻,气体炸弹便被引爆了。
爆炸沿着黑烟攀爬了整个跃迁装置,开始有金属制块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平台上。“为什么这么明显的陷阱会被放进来,你们安保是吃白饭的吗!”高塔里面的管理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他们并没有什么实力能够下去与恐怖分子对抗,也就只能在高塔里说三道四了。
“检查跃迁装置的完整性,打开抗磁罩,现在需要全面接敌。”主任开始下达命令,“既然袭击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坐以待毙,不如全面接敌。”
外层的部队开始疏散群众,而大多数士兵则对跃迁装置展开了逐渐缩小的包围圈,远处的长焦镜头讲现在的情况广播到了全世界,上百亿人都在观看这场政府的闹剧。而“丑角”到现在还没有登场。
星际舰队已经就位,而这场事故却没了下文,仿佛只是一个准备好的炸弹,在引爆后没有下一步行动,就像是烟花绽放,一瞬间的绚烂。
“等等,”安保部部长忽然叫停了所有惊恐的人们,而带来了更令人惊恐的消息,“有多个信号从全球各地,甚至月球与火星向这个方向前进,速度极快,似乎是……恐怖分子的部队。”“这么远的话,不应该很容易拦截吗?”“不,他们是类自杀式袭击,飞船的周围都围绕着极多数的炸药,联合国并不愿意派出太多部队,因为伤亡会很严重……”
“那难道他们到这里了之后伤亡就会变小吗?!”维尔用手猛击桌子,令所有人一震。但这并无济于事,一个小小的职员要如何尝试掀起整个牌桌。士兵们正在逐步分散,形成以跃迁装置为中心的防护圈。
此时距离预计的跃迁时间只剩 分钟,而如此大的事故甚至无法确保人员的安危,更不要说实验的正常进行。星舰已经在不远处突破大气层,虽然距离还有上百公里,却看上去如此巨大。
“我们应当提前启动跃迁,”有人提议道,“距离较近的恐怖分子军队到达也需要接近十分钟,而防御圈还能坚持一会儿,星舰已经就位,这场实验的成功无论如此都非常关键,跃迁不能滞后。”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提出赞同,呼声越来越高。